游戏无罪 互动有理-游戏东西八周年祭

原文:网易见证

引:八年前,2004年3月,“两会”期间,广电总局一纸文件将《游戏东西》封杀。节目停播后一个月,针对“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的禁令才正式下发——界定含糊不清,过程简单粗暴,既无法律依据,亦无正当程序。玩家的声音被从电视信号中彻底抹去。

梦的起点

一个晴天霹雳,敲碎了我们所有人的梦想

“很突然,一道文下来,咔嚓一下就停掉了。”栾评回忆说。

“刚和盛大谈好合作,大家对未来充满憧憬,突然开了个会,说你们先回家吧。大家目瞪口呆。”刷子(马可为)回忆说。

“就这么直接掐掉了,也没说要整改什么的。投入两年,后面到了开始赚钱的时候,就被停了,你说郁闷不郁闷?”Sky(李帅)回忆说。

“没法解释,一句话就判你死刑,你根本没地方申辩去。”老猫(尹秉智)回忆说。

“那个日子我永远忘不了,2004年3月9日,已经赶出两天节目的我们并不知情,毫无预兆地,第二天节目没有播出。起初以为是节目临时调整,随后葛孔明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给大家开会,宣布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吃惊的消息:节目停播!恢复播出的日子遥遥无期!一个晴天霹雳,敲碎了我们所有人的梦想!”索菲亚回忆说。

学生在这个时间段大多无法收看节目,这为《游戏东西》后来的被禁埋下了伏笔

《游戏东西》最早的诞生地是澳门五星卫视,创始人吕立。

时任澳门五星卫视广告总监的吕立是一位热衷游戏的老玩家,出于个人兴趣,以及对国内游戏市场的看好,他决定制作一档专业的游戏节目。2002年,在吕立的提议下,制片人王瑞海开始筹备《游戏东西》,并制作了七八期样片。

之后不久,吕立与王瑞海离开澳门五星卫视,与北京今世广告有限公司合作,召集了刷子(马可文)等前五星卫视的同事,并招聘了老猫等一群经验丰富的玩家,组建起一支十多人的编导团队,正式开始《游戏东西》节目的制作。

作为《游戏东西》的播出方,旅游卫视当时刚刚起步,急需引进节目资源,树立品牌栏目,带动收视率。《游戏东西》顺利购买到旅游卫视的时段,定于每周一至周五,17点27分开播。

然而,这一时间段并不理想,无论学生还是上班族,在这个时段内大多无法守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这也为《游戏东西》后来的被禁埋下了伏笔。

不说教,不故作姿态,就像和一群玩游戏的哥们儿在聊天

2002年7月28日,《游戏东西》在旅游卫视正式开播。

此前,全国各地已陆续出现一些游戏类电视节目,较早的如2001年9月开播的《电玩GoGoGo》。《游戏东西》之所以能在玩家中间快速积累起口碑,与吕立、葛孔明等人的决策不无关系,例如将节目定为日播,划分为不同的版块,并招聘专业玩家担任编导。

“刚开始的人员构成比较有意思。王瑞海、索菲亚和我是专业做电视的,其他编导都是纯粹的玩家,没有接受过节目制作方面的专业培训。也正因为这样,才形成了《游戏东西》后来的风格。”刷子说。

在澳门五星卫视制作的最初几期样片中,《游戏东西》走的仍然是传统电视节目的路线,布灯、构图、反打、外景主播,画面几乎全部为实拍,很少有游戏画面。独立出来后,节目组曾经尝试走港台娱乐节目的路线,却又觉得风格偏软,无法体现游戏的火爆刺激。

在吸收了老猫等一批玩家加入编导队伍后,他们发现,玩家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思维方式,于是决定去技术化、去正统化,让这些玩家出身的编导挑起大梁,最终形成了《游戏东西》特有的草根风格。

“一般的新闻会说,最近,《魂斗罗》推出了一款PS2版本,喜欢的玩家可以试试。我们会说,嘿,你知道么,《魂斗罗》又出新游戏了……绝对不会说教,绝对不会故作姿态,就像和一群玩游戏的哥们儿在聊天。”老猫说。

拼搏的日子

日播的状态基本就是在搏命,如果只为了工资,没完没了的熬夜,没人能坚持下来

“节目组的办公室几乎是24小时亮着灯的。”刷子回忆说。

《游戏东西》的办公室位于半地下,一条狭长的走廊,一排房间,二十多人在这里玩游戏、写稿、采集画面、制作后期。由于节目是日播,所以每个人都处于超负荷的工作状态,“吃喝拉撒差不多都在公司”,才能保证节目每天的正常播出。

《游戏东西》分为不同版块,包括“玩报导”、“东西兵法”、“五大东西”、“Net In High”、“我玩我素”、“东西秀场”和“什摩玩艺”等。这些版块中,制作难度最高的是以讲解攻略为主的“东西兵法”,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前期准备却往往要耗费上百小时。负责“东西兵法”的编导必须事先将游戏从头到尾打穿,取得尽可能多的道具,玩出尽可能多的隐藏要素和分支剧情,或是在最高难度下打出完美结局,同时还要通过非线采集游戏画面,如果未能及时捕捉到关键画面,就得读取存档,重新来过。

在介绍一款赛车游戏时,为了能够通过画面将技术要点表达清楚,编导在其中的一条赛道上反复驾驶了100多遍,才最终采集到自己满意的效果。

《游戏东西》节目组共有三台非线机器,每台机器一名后期剪辑人员。这三个人需要为20多名编导服务,每天安排好时间表,哪个时间段归哪名编导使用,白天排满了,就排在半夜。

“如果你早上过去,会看到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办公室腾出一间屋子,摆了张床,供人休息,不过“床上躺过太多的人,所以味道很重”。三间机房各有一张长沙发,每天凌晨都会躺了人。还有人自己带行军床过来,睡在办公室。

“日播的状态基本就是在搏命。如果只为了工资,没完没了的熬夜,没人能坚持下来。”刷子说。

把那些制作费比我们高出几十倍的节目,都打了下去,觉得挺长脸的

“那两年,印象最深的就是没日没夜地玩游戏、做片子。大家都还年轻,都是狂热的玩家。”老猫说。肚子饿了,大家一起战《街霸》,谁输了谁去买饭;新游戏到了,大家凑在一块儿玩,谁水平菜谁就得接受惩罚;地下办公室有一间小黑屋,困了累了,大家就挤在电脑前看会儿恐怖片。

半年后,《游戏东西》的收视率直线上升,与《娱乐任我行》并列当时旅游卫视的两大王牌节目。尽管播出时段并不理想,节目仍然培养起了4000万拥有固定收视习惯的观众,每天固定收看的观众人数达到500多万。

很快,其它电视台相继跟进。2003年4月,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电子竞技世界》开播,段暄任主持人。“那时候,游戏节目遍地开花,不过我们没觉得有什么竞争。”老猫说,“把那些制作费比我们高出几十倍的节目,都打了下去,觉得挺长脸的。”

一次,大家扛着摄像机,去拍摄一场电竞比赛,发现赛场外停了另一档游戏节目的转播车。他们可以采集信号后直接发送上星,向观众现场直播,而《游戏东西》远没有那样的条件,他们只能先拍下画面,回去剪辑后再播出。

“真是挺值得骄傲的,我们至少自己养活了自己。”刷子说。

观众寄来攒下的零花钱,鼓励他们把节目好好做下去,但就在此时,一切戛然而止

经过一年的耕耘,《游戏东西》的广告营收已有起色。2003年年底,网星艾尼克斯、新浪等网游厂商相继签下了2004年度广告投放及赞助方案。而更令人兴奋的是,盛大与节目之间的合作也已基本谈妥——盛大决定投资《游戏东西》,借助其在玩家中间的号召力,借助电视媒体的影响力,未来展开一系列深度合作。

“大家都挺高兴的。对公司来说,业务扩大了,资金更充裕了。对小编来说,待遇肯定也会比以前好。”

2004年过完年以后,大家回到公司,摩拳擦掌,准备在新的一年里再接再厉。节目已经拥有了较高的知名度,内部也培养起了一支成熟的编导队伍,今后还将继续壮大“玩家团”,丰富稿源的同时,加强与观众的互动;广告业务进展顺利,大家集思广益,还想出了很多新的盈利点,比如将节目的“八爪鱼”吉祥物印在T恤等周边产品上。

观众的反馈也越来越多,节目组每周都会收到数百封来自全国各地观众的热情洋溢的信件。老猫至今还记得一位军人的来信,他说部队里没有电视,为了看《游戏东西》,他每天都要走好几里地,去一家小卖部蹭电视看,看完后再走几里路回去。

刷子做过一期武汉玩家的专题,事后有武汉观众给他写信说,刷子哥,今后你要是来武汉的话,我管吃管住。“没什么华丽的语言和专业的评价,写得都很朴实,你能感觉到他们那份发自内心的对节目的喜爱。”刷子说,“每次听到有玩家说,你们这期节目真是把我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还有观众在寄来的信封里装了平时攒下的零花钱,五块、十块,鼓励他们把节目好好做下去。

但就在此时,一切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

节目组解散,所有人回家待命,曾经热闹忙碌的办公室,一夜间变得冷冷清清

2004年3月9日,周二,大家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准备开选题会。这时,制片人葛孔明走了过来,说,节目停播了。后来大家才知道,节目组收到旅游卫视转发的一份来自广电总局的文件,要求《游戏东西》立即停播。

一周后,节目组解散,所有人回家待命。曾经热闹忙碌的办公室,一夜间变得冷冷清清。

节目停播之初,葛孔明对外表示:“我们并不是被禁,而是暂时停播,节目将于5月份恢复播出,到时还会跟旅游卫视合作。”他表示,《游戏东西》将删除网络游戏的内容,并进行改版,相关的拍摄与制作人员也将进行培训和学习,以保证做出的节目内容符合国家的相关政策。

而事态随后的发展证明,复播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4月12日,《游戏东西》停播一个多月后,国家广电总局正式下发《关于禁止播出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要求“各级广播电视播出机构一律不得开设电脑网络游戏类栏目,不得播出电脑网络游戏节目。同时,要在相应的节目中宣传电脑网络游戏可能给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带来的负面影响,积极引导他们正确利用电脑网络的有益功能,正确对待电脑网络游戏。”

《通知》并未对“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作出任何明确的定义,而从随后的一系列禁播来看,“电脑网络游戏”被等同于“所有游戏”。

《通知》下发后,央视体育频道每周五黄金时段播出的《电子竞技世界》、北京电视台八套《游戏任我行》、上海东方卫视《游戏玩家》、上海电视台二套《游点疯狂》、上海音乐频道《动漫情报》(游戏相关内容)、成都经济电视台《玩家》、陕西电视台《游戏攻略》等节目相继停播,另有一批正在筹办中的游戏节目也胎死腹中。

据称,《电子竞技世界》节目组曾向央视总编室提交情况说明,表示该节目是体育竞技类节目,而非《通知》所称之“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但央视总编室最终还是作出了停播决定。

“一看央视的游戏节目也停了,其它电视台的也都停了,知道是全国的政策,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就觉得没希望了。”刷子说。

高挂在网站上的那句口号“游戏无罪,互动有理”,与突如其来的禁播形成鲜明对比

停播前,《游戏东西》在自我审查方面始终把控得很严。每期节目都会交由主编反复审片,杜绝政治敏感的内容,杜绝有血腥暴力或色情倾向的内容,比如在录制CS比赛时,编导会关闭血量,子弹打在游戏人物的身上不会有血液显示。之后,节目组会将节目转交旅游卫视,由对方再次审查,确认没有问题,才会播出。

《游戏东西》究竟为何被禁?广电总局又为何在尚未下发《通知》前即令其先行停播?解释之一是,当时正值3月初全国“两会”召开,《游戏东西》在政协委员的提案中被作为反面典型提及。“我们的节目是每周一到周五,下午五点半开播,这个点,大部分学生还在学校。据说,‘两会’期间,有政协委员反映,我们家孩子经常逃下午最后一节课,回家看一档叫《游戏东西》的节目,看疯了。”

“两会”召开之前,2004年2月26日,国务院发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提及:“未成年人是祖国未来的建设者,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目前,我国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约有3.67亿。他们的思想道德状况如何,直接关系到中华民族的整体素质,关系到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

于是,在保护未成年人的大背景下,在“两会”政协委员的提议下,广电总局将《游戏东西》这只“出头鸟”打了下来。而一个月后正式下发的“禁播令”,不仅对“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的界定含糊不清,且本身并无法律依据,亦未经正当程序,属于典型的滥用公权力的行为。

节目停播后,《游戏东西》的官方网站仍然存在。高挂在网站上的那句口号——“游戏无罪,互动有理”,与这起突如其来的禁播事件形成了鲜明对比。

至此,《游戏东西》这一品牌彻底消失,大家两年多的努力和希望化为乌有

《游戏东西》停播后,节目的制作并未完全终止,刷子、老猫等核心成员仍在,葛孔明决定借助《游戏东西》的影响力,将阵地由电视屏幕转移至互联网,尝试网络宽频这条路。

这一想法过于超前,当时国内的视频网站尚未兴起,宽带亦未完全普及,宽频市场仍处于萌芽阶段,尽管《游戏东西》名气犹存,无奈软硬件条件均不成熟,做了二十多期后,大家发现盈利遥不可及,只好放弃。

至此,《游戏东西》这一品牌彻底消失,大家两年多的努力和希望化为乌有。

离开以后

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主持

栾评、王燕、VC(钟旖),《游戏东西》的三位女主持人。栾评活泼可爱,被称为“宅男杀手”;王燕精神干练,有一种知性美;VC熟悉游戏,给人以邻家女孩的亲切感。

栾评是《游戏东西》正式开播后的第一位主持人,当时的她正在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读大二。节目走红后,她很快拥有了大批粉丝。有观众写信给她,送她毛绒玩具;有观众把她主持的每一期节目录下来,然后把所有录像带寄给她;还有观众把她主持节目时的形象拍下来,印在杯子、碟子和文具上,作为礼物送给她。栾评的主持风格生动活泼,她还经常将自己在表演方面的才艺融入进去。栾评的母亲也是《游戏东西》的铁杆粉丝,女儿主持的每一期节目,她都会准时收看。

VC是每周六和周日播出的电子竞技节目《东西争霸》的主持人。加入节目组之前,她和妹妹(钟旎)刚到北京,与朋友共同组建了一支半职业女子CS战队“5LOVE”,一边上学,一边在网吧训练。与栾评和王燕不同,VC并未接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对电视节目制作也一无所知。第一次录制节目,她因为过于紧张,NG了二三十次,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除了在摄影棚录制节目外,VC也参与过不少实景拍摄,例如采访知名战队,在比赛现场主持节目,或是去街头、网吧和游戏厅采访玩家。

节目可以被封杀,游戏可以被封杀,而我们的那份快乐、那份感动,没人能够封杀

“回头再看那时的节目,虽然糙,但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里头。”老猫说,“我个人最遗憾的是,还没机会做一些面向国产游戏的报道,节目就停播了。玩了这么多年舶来品,真心希望自己国家的游戏可以上台面。”

几年前,老猫和朋友去威尼斯玩。在码头买船票时,他们遇见一个摆摊卖纪念品的中国小伙,就聊了起来。聊到旅游卫视时,这个小伙子说,嘿,你们知不知道,以前有一个《游戏东西》在那儿播过,我可喜欢了。

刷子(马可为),北漂导演,独立制片人,他的理想是拍摄一部人文纪录片,留存于世。“以传统电视节目的眼光去看,《游戏东西》离精品差得很远,但它与玩家之间产生了心灵的契合和共鸣。”

老猫(尹秉智),与朋友合伙成立了一家传媒公司,今后还准备开一家私房菜馆。“人生难得有这么一两年过得这么痛快,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开心,一帮人成天打游戏。离开《游戏东西》之后,就真的只剩下工作了。”

栾评,主持过选秀、音乐和时尚类节目,目前是中国教育频道“数字一族”的主持人。“那两年是我最开心的两年,每个人都很合拍,很随意,很年轻,都喜欢游戏,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那种环境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VC(钟旖),离开《游戏东西》后,主持过另一档游戏节目,但很快也被禁播。如今的她是新浪游戏频道的视频编辑,主持游戏测试及综合资讯类视频节目。“电视,能把你不愿意忘记的那些东西记录下来。”

索菲亚,2010年离开电视圈,转投平面媒体,如今在一家影视公司担任影视宣传总监。“今年是《游戏东西》停播八周年,也是节目开播十周年,真希望大家能重新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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